十七岁之前,我不知卤煮是何物,都没听说过。您先别瞪眼,我还犯不上为了一碗卤煮跟您这儿装大尾巴狼,尽管我特爱吃卤煮火烧。
您想啊,刚到北京的时候,俺家住在公主坟那边的大院里,院里头虽说是--全国各地爱吃啥的都有,可就巧了,正象王朔小说里头写得那样——“没有一家爱喝豆汁儿的”等后来搬了家,住进了东城的平房院,还是巧,这院里几户人家里只有两户算是老北京,其余都是外地来的,卤煮这东西我要没听说过,他们也没听说过。
那不是还有两户老北京吗?是啊,您别着急啊,听我慢慢跟您说。这两户人家跟北京住的年头长不假,可有一家是江苏人,丝瓜鳝鱼倒是经常进门,除了猪肝,猪下水这东西人家根本就不吃。他们家厨房就对着我窗户,俺压根儿就没闻见过。另外一家就更不会知道了,人家是--,--。俺过去跟人家老人儿打听卤煮火烧去?那还不挨俩脆的啊?
上了中学,虽然每天也同学们在外边玩儿,可是俺那中学也是周围部委的子弟居多,和部队大院里的孩子一样,知道的老北京的小吃最多也就是个糖葫芦儿和栗子面小窝头。那会儿的学生不象现在,每天吃饭不是家里就是学校食堂,很少有机会到街上饭馆里自己想吃什么买什么,而且那时候好像大街上也没有卖卤煮火烧的。
无知到十七岁,我头回听说了“卤煮”俩字,这是俺们班里的“老油子”砸吧着嘴告诉我的。“老油子”外号来自“京油子卫嘴子”这个精辟的市民性格分析,他确实比我们处事圆滑社会经验比我们丰富,虽然他只比我们大一岁。
“老油子”本姓关,满族,老姓瓜尔佳氏。自称家族隶正黄旗下,打老爷爷那儿说还是宫里的带刀侍卫,也不知真的假的。关油子和我同班,但他是蹲班生,自己说是因病休学了一年,但据可靠消息其实他是让原来的学校劝退的,因为他和俺们班主任是亲戚,所以就投奔到这儿来了。
关油子是老北京,说话的腔调都和班里的同学略有区别,舌头卷得更快,吞音咽字也比别人严重,德胜门三个字他念出来就是“得二门”
卤煮火烧这地道北京吃食,是我和关油子在操场角落里偷偷抽烟的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。
那是个冬天的下午,我们逆着寒风缩在旮旯里吞云吐雾,问他:“你丫刚才干吗去了?怎么没上课?”,关油子喷了口蓝烟儿,“我中午嘿,奔我二大爷家切了,正赶上二大么刚得了一锅卤煮,哎哟馋得我哎,咣咣就开了两大碗。又陪着二大爷喝了口儿,耽误了”
“什么东西?你吃的什么?”我皱着眉头打听这个奇怪的吃食的名字。
“炉儿煮啊”,关油子撮了口藏在袖子里的烟卷,改用普通话:“卤煮火烧。你没听说过?”
没有”
“切。”关油子蔑视地扫我一眼,“跟我这儿装?”
“不是装啊,我真不知道。我又不是老北京,我哪儿知道啊?”
“真不知道?嘿你可真够棒槌的。告诉你,卤煮,啊,就是把猪小肠、肺头、还有那么点儿肝尖儿,豆泡儿,都收拾得倍儿干净,放锅里加花椒大料桂皮草果儿什么的煮透了,再把火烧切成块儿放里头这么一烩。吃的时候哎,蒜汁儿、酱豆腐汤儿、再淋点儿醋,嘿。那叫香。”
关油子这拙劣的描述当时差点让我吐了。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?又是猪肠子又是肺头的,煮出来还香?臭大街还差不多。